58年坚持低价供茶 湖州“一元茶馆”里是浓浓人情味道
编辑:admin 日期:2024-04-05 14:16:24 / 人气:
清晨的“一元茶馆”。 记者 俞刘东 摄
凌晨3点多,穿过冷清的石板路,湖州市南浔区和孚镇荻港村沿河的一间铺子里透出光亮来。
店门口几个老式煤饼炉上,坐着上了年头的茶壶,“嗤嗤”喘着热气;里间桌上,电热水壶也不时发出鸣叫,一股股蒸汽随之升腾而起。伙计章松青围着绛色围裙,嘴里反复发出“嗯咿”的声音,来回穿梭于铺子内外。
烧好足够的水,擦干净桌子,摆好塑料暖瓶、搪瓷杯子……一切张罗妥帖,81岁的潘平福终于坐定片刻:再过十余分钟,茶客们便要上门。
这间铺子原名聚华园茶馆,已有近200年历史。潘平福正是茶馆的第四任掌柜。
从当初的几分钱,到如今的一杯茶一元钱,接手茶馆58年来,潘平福坚持不卖高价、不关门,因此茶馆有了个耳熟能详的名字——“一元茶馆”。
清明时节,我们打卡这家特色茶馆,感受不一样的水乡风情。
茶汤里是地道湖州味
不多时,老茶客们便陆续登门。或是“自助”倒水,或是喊来伙计,滚烫的热水倒入盛着茶叶的玻璃杯中,琥珀色的茶汤立时生成。
茶客正在自行倒水。记者 黄慧仙 摄
“荻港特色桑叶茶 5元”“安吉白茶 5元”“熏豆茶 5元”“大众茶 1元”“茶自带 1元”……茶馆门上悬挂的手写白板,明码标价。
在很长一段时间内,潘平福的茶水只卖5毛钱一杯。到了2011年,抵不住茶客们的一再坚持,他才把茶水涨到一元钱。到了2014年,本地茶客们又提出自带茶叶,只需要茶馆提供热水。5元的特色茶,则常常是外来游客爱点的项目。
但一天至多三四十杯茶的收入,仍无法让茶馆收支平衡。为了补贴亏损,维持茶馆的正常运营,潘平福还一直坚持做着年轻时学过的理发修面的手艺。
西侧两排长桌,东侧两张八仙桌间夹着一把理发椅,构成了这间茶馆最基础的布局。
茶馆布局。记者 俞刘东 摄
90岁的陈火金是当天最早一批到茶馆的客人之一。他穿着一身蓝色布衫,挎着竹编篮子,一进茶馆,便熟门熟路地在靠近理发椅一侧的椅子上坐下,顾自从竹篮里掏出一个盛有茶叶的带盖玻璃茶杯和一个不锈钢杯子,又从靠墙的杯架上取下一柄大口的陶瓷杯子——茶太烫时,便倒一些入大口杯中晾凉饮用。
看到伙计章松青递来的烟,陈火金很快从竹篮里摸出一个一元硬币轻轻拍在桌上,硬币下还垫着包小巧的圆饼干作为回礼。在这间茶馆里,“礼尚往来”成了老人们最默契的共识。
几包小饼干,两枚鸡蛋,不锈钢杯里的锅巴冲上热水,外加店门口炉子上热着的自带粽子,便是陈火金今日的早餐。
老茶客陈火金。 记者 黄慧仙 摄
六七岁时,陈火金便由父亲带着第一次踏入茶馆;及至三十多岁,早已成家立业的他,开始养成在茶馆喝早茶的习惯。数十年光阴都浸润在了这一碗热气腾腾的茶汤里。
放眼铺中,谈兴正浓的茶客们多是70岁往上的老人,他们也是茶馆老板潘平福的邻里。
此地人家依河而居,大运河穿村而过,早先大大小小共有着13家茶馆,南来北往的人们都喜欢上岸吃口早茶。如今村里的旧茶馆,就只剩潘平福经营的这家一元茶馆了。
“过去最鼎盛时,一早上能有七八十人来喝茶,近的走路来,远些的便划船来;后来多了公路,年纪大的不善开车,再加上过世的,人便渐渐少了。”潘平福说。
时近5点,茶馆里逐渐热闹起来。清明自家包的扁豆粽,用开水热过的煮鸡蛋,或是一两枚菱湖雪饺,配着刚泡好的安吉白茶,满是地道的湖州味道。
喝茶,也是为了“噶闹蛮”
南浔一带河湖密布,过去家家户户都以养鱼、养蚕为业。自家的蚕桑、鱼苗情况便成为过去茶客们时常聊起的话题。如今,对于从农活中退下来的老人们,细微至杯中茶叶的出处,琐碎如家中儿女的工作,甚而远到俄乌战争,都成了在早茶时可以反复咀嚼的谈资。
水网密布的荻港村。 记者 俞刘东 摄
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曾在讲到中国社会的乡土性时说,只有直接有赖于泥土的生活才会像植物一般的在一个地方生下根,这些生了根在一个小地方的人,才能在悠长的时间中,从容地去摸熟每个人的生活。在这间小小的茶馆里,这样的乡土性有了更具象化的呈现。
潘平福的邻居沈阿栋每天清晨4点不到往往已到茶馆,自己提起开水壶泡好茶,又叫了隔壁的馄饨面条到店里,一直喝至6点多方才回家,已成了他二十多年来的习惯。
“小时候茶馆里还有说书、苏州评弹等,《三国》《水浒》里很多故事都是从茶馆听来的。”沈阿栋说,如今年纪渐长,自己又爱上茶馆里的热闹。
沈阿栋的家中,住着一家6口,儿子白天在湖州上班,媳妇则在和孚镇镇政府工作,两个孙子也在镇上读书。白日的寂静,更让他觉得与茶馆老友们交往的愉悦。
有这样想法的,不止沈阿栋一人。社交,是茶馆中人喝茶之外最重要的一项需求。
店里唯一的伙计、75岁的章松青是一名聋哑人,茶客们常唤其作“哑巴”。“哑巴”自己并不抽烟,却在围裙兜里常备着香烟,见有熟人入店,便“咿咿嗯嗯”地掏出烟来递上。虽则无法加入客人们聊天的行列,他也时常对着每个与之搭讪的人热情比划着自己的意思。竖竖大拇指是他简单的问候语,用两个手掌搭起两个斜坡,又掏出口袋中的钥匙、指指西边,便是告诉客人自己家住的方向。
长桌一侧,茶客的喧嚣声里,常见潘平福躬身忙碌着刮面剃头。14岁就拜师学艺,继承下父亲衣钵,接手茶馆后,潘平福也一直没扔下这门手艺。
正在为客人剃头刮面的潘平福。 记者 俞刘东 摄
顾客都是上了岁数的老街邻,相较于大街小巷的美发店,他们更钟情于这里的老发式和老手艺。若是在茶馆里见到茶客单独坐在一旁的八仙桌边,一声不吭,那八成便是等着剃头的客人。
“过去,但凡是大茶楼,常有合开的理发店。碰上几个客人同时上门,后头等着的,就先去喝茶,心里少些焦急,客人也不容易跑掉。”潘平福说。
数十年的茶馆生意,他对人际往来也有着自己的见地。“我常和人说,早晨多聊聊天,交流交流对人有好处。不噶闹蛮(江浙一带方言,意为赶热闹),人要痴呆的。”潘平福曾在临镇遇到一位老相识,冷冷清清的家里,老人的表情也显得木讷颓丧,他愈发觉得为老人们提供这样一处交流的场所颇有必要。
一隅乡土里更有人情温度
茶香氤氲间,更是这一隅乡土里浓浓的人情温度。
在一众老茶客里,一个系着围裙、动作利索的女人时常穿梭其间。或是为茶客端来馄饨、面条等早点,或是在“哑巴”没听到客人招呼时,迅速上前帮忙倒好了茶水……女人圆圆的脸蛋,烫着一头细卷发,脸上时常挂着热情的笑容。
她是茶馆隔壁“凤霞糕饼店”的老板,也是土生土长的和孚镇人。从母亲手中继承下做糕点的手艺后,便在这处沿河店铺做了近三十年小吃生意。
看到茶馆里来了游客点单,又和“哑巴”比划不及,她便常常上前“补救”。等客人终于坐定喝上了热茶,朱凤霞才又安心回到了自家店铺。“生意马马虎虎,够过日子就行了。”谈到店里生意,她笑着说。
朱凤霞不在时,茶馆常客沈阿栋也不时在客人上门时“客串”一把伙计:为客人添添水,泡上一杯茶,似乎早已成了邻里间再平常不过的事。
在茶馆内的一张八仙桌上,放着一个早已生锈的铁皮盒子。盒子内除了每日剃头收到的钱币之外,便是两本有着潘平福笔迹的笔记本:一本是茶馆的每日账目,另一本则是伙计张松青的领款记录。每隔10天,潘平福都会发放一笔几百元的工资给张松青。“‘哑巴’喜欢买好烟送人,平时一拿到钱,很快就花完了。分段给他,也能替他保管着些钱,留着他看病时用。”潘平福说。
约二十年前,潘平福受“哑巴”章松青哥哥所托照顾这位身有残疾的小弟。多年来,两人一起运煤、烧水、扫地、斟茶,竟摇摇晃晃将茶馆支撑了下来。“没有‘哑巴’,我也不能坚持得了这么久。烧水和剃头,我一个人肯定来不及,与其说我在照顾他,不如说是他在帮助我。”潘平福说,只要有“哑巴”在,自己心里就感到特别踏实。
这两年,村里发展起旅游业,不少村民开起了饭店、民宿,安静的荻港村又开始热闹起来。“一元茶馆”的生意也比早几年好了不少。
“老板,你身体保重!”“老板,希望你活到一百岁!”每次听到客人们这样的话,潘平福脸上就露出笑容来。
把悠久的历史传统文化流传下来,为村中老年人提供一方精神乐园,是他心中一直以来的念想。潘平福说,如今自己年事已高,茶馆不知道还能撑多久,但只要他在,“一元茶馆”就会永远为大家备足茶水;只要还有一个客人来,他就会拿稳剃刀,认真理发、刮面,一如六十多年前那个勤恳的少年。
“一元茶馆”外景。 记者 俞刘东 摄
窗外,细密的雨丝落在河面,激起一圈圈浅浅的涟漪。时近7点,天已大亮,“一元茶馆”内茶客渐散,此间的故事却仍在继续。